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妳說過的呀,有一個青春的字,日夜在一所林子裡徘徊。未必該是,可偏偏就是相思林。記不得當時是雨來,進林子躲雨,還是走著走著,就招來了雨。關於相思以及相思樹,我都熟悉的,耐旱耐風,適合群居也適合獨處。村里通往海口的迎風小徑,就有一株。我跟玩伴經常爬上她,踩著枝幹、搖晃枝椏,地上落著好幾個放大的逗號,而且,還能爬。金龜蟲正該這樣抓。然後拎起牠的背,倒轉身軀,在牠掙扎的腳綁上棉線,放長了去。天空除了雨,還寫著能飛的調皮。相思樹,在三合院後頭的緩坡上,群居。不只群,該說非常群。妳儂我儂的,枝椏接枝椏,如地圖互相搭軌了。三月花開,一大片的黃,搖曳曳,我想知道最燦亮的那一株,開在哪棵樹上?我用眼睛爬著相思樹,我用眼睛畫著好長好長的一張圖。我的流連忘返,讓每一棵相思樹,都變成了河。妳走進這麼靜、這麼吵的相思林,所以呀,妳聽到的情話都有河流當背景,嘩啦啦,是樹葉唱歌,是河流哼著小曲。如果有琴、有吉他,不如撥一曲紅豆?妳沒撥,歲月依舊紅了。一陣風來了。她帶來一筆的雨。搭的、刷的、噹的,也許還有一些塗改。你們在林子裡,打開話匣子,說不是國二,而是國一綁過辮子;說曾經飛起來扣籃,學喬丹空中挺腰。你們便在雨中,演練了一遍相思。相思林中的雨,都相思了,不過我得敲你們頭,樹林躲雨,難道不怕雷擊?妳說過的呀,天空花好大的力氣,寫了這一筆。這字好大好大的,楷書、草書、隸書,有時候寫成篆體。這就麻煩了,鑿得山川走位。事在知本溫泉旅館,我愣愣盯看著烏雲像一群轟炸機,快速投彈;事在都市騎樓,所謂的淅瀝瀝真的不只是狀聲詞,而可以穿透人群、引擎跟抗議等噪音,讓世界不那麼犀利。是為了這目的,所以雨啊,無論傾斜或者直直直地落,都奮不顧身。下到地面的雨,再回不去了,它只寫一個字。它的回信不是後天會出現的那朵雲。那已經不是它。所以妳說呀,是誰,還走在相思林中?一個在雨中走亂的回憶,當她接受我的召喚,回來的還是我自己嗎?還是我一路走,一路碎著歲月。再努力、再高明,都掃不淨這一條長路;況且啊,風很愛吹,她是另一種筆,專門寫草書。雨,在夜裡,便不容易知道,它把鄉村跟都會,寫成什麼了。我在書桌上,轉動杯中的威士忌。它的前身非常飛翔,它的前身也非常重力,粗的、重的以及相思的都一樣,都很明白,不歸的歸途,也彷彿皈依。琥珀色的威士忌,漸漸轉出了它的中心。那一點光哪,多像低頭時,我看到的妳。(中國時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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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,在夜裡,便不容易知道,它把鄉村跟都會,寫成什麼了。我在書桌上,轉動杯中的威士忌。它的前身非常飛翔,它的前身也非常重力,粗的、重的以及相思的都一樣,都很明白,不歸的歸途,也彷彿皈依。斜的、直的、亂的,還有非常非常之細微,它們都像天空的睫毛。日有雨、夜也雨,只是下在白天,更能端視這筆的粗細不一,能描摹出什麼樣的字體?這亂的、忙的、狂的,或者愛與不愛的雨,與淚水又有多接近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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